营销电话的另一头,是贷款中介。打着金融机构的旗号,贷款中介做的是帮助金融机构“拉客”的生意,通过为用户提供不同的贷款方案赚取佣金。而“提供不同贷款方案”的模糊话术下实则暗流涌动,AB贷、转贷、套贷的黑色产业链上,都活跃着贷款中介的身影。
“贷款30万元,不算平台本身的贷款利率,我支付了4.1万元的中介费。”8月15日,读者王伟(化名)向北京商报记者反馈称。高昂的佣金推高了贷款用户的资金成本,也将金融市场搅成了一滩浑水,背负债务的用户在其中艰难地摸索着上岸。
不仅仅局限在银行业金融机构,这些不法贷款中介的目光也投向了助贷平台、消费金融机构等,引导用户在平台高额借款,对于其中可能产生的风险与业务逻辑却只字不提。北京商报记者调查发现,在金融领域的获客市场上,还活跃着这样一批“服务商”,他们充当着掮客的角色,在业务许可范围内为银行、消费金融公司以及助贷机构等市场主体寻找新客源。
如何保护金融消费者权益?如何不让劣币驱逐良币?随着监管出手,这些问题终将找到答案。
谁模糊了AB贷佣金比例高达13.67%
AB贷,又被业内戏称为“人情世故贷”,是不法贷款中介常用的套路之一。在寻求资金的过程中,A或因存在逾期无法正常从银行等金融机构获得贷款。
为了完成这一笔交易,不法贷款中介常常会转换话术,提出需要A找一个具备优质信用资质的担保人B来进行贷款辅助,并表示该笔贷款不需要B承担任何责任,也不影响征信。但实际上申请贷款所使用的真实资料,均为B所有。当B发现端倪,往往也会碍于人际关系且贷款已经发放而骑虎难下。
王伟成为了A,也在无形中为自己找到了B,双双成为了AB贷的主角。2021年4月初,自称“北京银行信贷专员”的业务员徐江(化名)找到王伟,宣称贷款产品月利率5-6厘(0.5%-0.6%),授信5-25年。由于王伟本人征信存在逾期记录,正常情况下无法在金融机构申请信用贷款,徐江提出了“找一名担保人”的解决方案。
信用良好、有北京车牌,是担保人必须具备的资质。“满足这个条件,就可以办理贷款。此后3个月,你只要保证不查询征信、不新增逾期,便可自动解除担保。”徐江言之凿凿,王伟带着担保人进了套。
同年4月中旬,王伟和担保人在北京朝外Soho内的北京华明汇财金融服务外包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华明汇财”)办公室,分别签署了一份贷款委托服务合同并录制视频。几番操作过后,贷款中介使用担保人手机,在一家助贷机构App上申请了一笔贷款,放款金额为30万元,收款账户也为担保人所有。
实际上,这笔贷款的利率较贷款中介承诺的高出了许多,贷款金额也由王伟预期的15万元变成了30万元。“15万元批不下来,多批的部分下个月提前还款便不收额外费用,你征信不好所以利率变高了。”对于这些变化,徐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。而在贷款发放后,王伟按照合同约定向贷款中介指定账户支付了中介费4.1万元。由此计算,在王伟的这笔贷款中,贷款中介收取的佣金比例高达13.67%。
故事后面的走向,并不难预测。走出华明汇财办公室后,王伟渐渐回过神来。经该助贷平台方面确认,王伟本人未在公司申请贷款,实际的贷款人为担保人。同时,该公司也并没有所谓担保人为贷款人担保3个月的相关政策,提前还款也需要缴纳一定的手续费。
否认、拖延,是包括徐江在内的华明汇财工作人员的新态度。等到避无可避,华明汇财为王伟补偿了8500余元,作为多申请的15万元贷款的利率和提前还款的服务费。对于收取的佣金,华明汇财只字未提。
北京商报记者通过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进一步搜索发现,华明汇财已于2022年6月完成注销。幸运的是,在华明汇财注销前,王伟带着完整的证据信息向金融监管部门、工商部门等进行了多次投诉,华明汇财最终于2022年4月退回了收取的4.1万元佣金。
谁是真正放款人贷款金额动辄数十万
正是在与线下贷款中介长达一年的交涉中,王伟渐渐了解到,分散在全国不同省市,还有大量与他经历相似的“天涯沦落人”。而这类骗局,甚至也拥有自己的名字,它叫AB贷。
不仅仅局限在银行业机构上,也有贷款中介会引导用户在少数消费金融机构和助贷机构进行贷款。
王伟所在的交流群里,大量AB贷受害者自发对贷款金额进行了登记。经北京商报记者初步统计,完成信息登记的50人通过贷款中介,合计贷款金额超过2230万元。其中,贷款金额最少的是4.8万元,也是唯一一个贷款金额低于10万元的用户;贷款金额最高的达到110万元。剩余的用户,贷款金额多集中在30万-70万元间,这些用户在放款机构的单笔贷款也多集中在20万-40万元间。
综合多家受访机构反馈的信息来看,在个人消费信贷领域,业内知名助贷平台发放的单笔平均额度大多集中在5000-1.2万元间,即便额度较大的小微贷款放款平均额度也仅集中在2万-3万元间,并且需要结合贷款人纳税、流水等信息进行核验。另有消费金融机构方面指出,仅通过线上信用授信,对个人用户发放单笔超过10万元的消费贷款,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。
“这样的放款额度,自然不会成为不法贷款中介的目标,对于他们而言,佣金收入太低了。他们想要的一定是大额消费场景的贷款。对于助贷机构而言,佣金结算与支付均由平台与资金方协商决定,本质上也没有必要推高用户成本。”有助贷行业从业人员指出。
在这场AB贷款中介、放款机构多方交织的贷款迷局中,相较于本身有贷款需求的A,囿于人情世故、成为真正贷款人的B显得更为沉重。多位受访用户指出,在贷款转至A的账户后,A便消失无踪。原本他们或是亲友,或是同学、同事,但最终只剩下B面对沉重的债务。
获得贷款4个月后,王伟进行了贷款结清,结清证明上赫然写着放款机构为浙商银行。彼时,王伟对于助贷并不了解,也不明白为何凭空又冒出了一家浙商银行。实际上,助贷平台作为中间方,沟通资金方和借款人。
在贷款中介的营销宣传中,“××银行信贷中心”“助贷中心”是贷款中介们模糊自身身份的重要话术。不仅如此,贷款中介也时常会提及,自己是银行等金融机构的合作渠道之一,以此来获取用户的信任。
也正是在B角色寻求还款方案的过程中,他们渐渐发现了端倪。北京地区读者刘清(化名)告诉北京商报记者,2022年3月,自己受一位朋友委托在北京一家线下中介处为其“增加信用分”,稀里糊涂间就成为了真正的借款人,贷款金额27.2万元,并为此支付了5.3万余元的中介费。
刘清的这笔贷款,同样由助贷平台撮合而成。而被引导至助贷平台贷款,也让用户逐渐对助贷平台是否知情产生了质疑。易观分析金融行业高级咨询顾问苏筱芮表示,助贷机构卷入AB贷事件,表明其风控流程仍存有漏洞,未能核查到相关人员申请的真实意愿。而这类不法贷款中介混迹市场,扰乱了贷款市场的正常秩序,而且会对金融消费者的合法权益造成侵害。
不过,另有从业人员在采访中向北京商报记者直言:“从公司层面必然是不希望与这类贷款中介有所关联的,但落到业务员身上,不排除为了个人业绩与不法贷款中介产生业务往来的可能。一定程度上来看,公司也是受害者,但也有义务对业务员进行约束和管控。”
谁获取了“我”的信息疯狂电销
助贷,通常被理解为第三方机构通过发挥自身的场景、数据和科技等优势,撮合资金方与用户达成贷款,其本身并不具备放贷资质。一方面帮助资金方筛选目标客户,另一方面也为借款人提供更广阔的信息渠道。近年来,随着金融科技蓬勃发展,科技服务类企业成为助贷市场的主力军。
而当线上流量红利逐渐见顶,线下也成为助贷平台发力的重要领域。本身便具备放贷资质的消费金融亦是如此,线上线下两手抓。这类平台会和贷款中介合作吗?北京商报记者也在多方采访中找到了答案——会,只是贷款中介与贷款中介之间,也有着千差万别。
另一方面,当我们更为广义地理解助贷,大数据时代,从资金方到地推业务员,金融贷款产业链的上下游挤满了参与者。各类玩家中,不乏线下跑业务的小公司,也有无数扮演中介角色的业务员,他们都是助贷的一环。
在一金融科技公司线下业务负责人孙远(化名)看来,贷款产业链上的贷款中介更像是服务商,他的存在十分必要。孙远举例称,传统银行机构拥有大量高学历的客户经理,但即便是拿到授权过的用户数据,这些客户经理也很难通过邀约实现客户转化。依旧需要服务商帮助机构提升效率,包括电话联络客户、熟悉银行进件规则、整理贷款材料等。
孙远表示,当前不论是在头部助贷平台还是消费金融公司,除了本身的自营渠道外,线下业务都有大量活跃的中介,去帮助机构拓展销售渠道和业务版图。他们不被允许在前置业务环节向用户收取费用,收入来源是甲方返佣。在对应业务中,数据安全不容忽视,这类中介也只能经用户授权后获取数据。
只是不法贷款中介混入其中,扰乱了市场。孙远指出,不法贷款中介展业风险主要在数据和话术两个层面。不法贷款中介的获客环节离不开电销,存在使用常规手段购买用户数据的情况,涉及到非常严重的个人信息泄露。在话术层面,不法贷款中介往往打着银行机构旗号,隐瞒贷款关键信息,AB贷就是典型的案例,也存在欺诈风险。
“弄不清楚,他们到底是在哪里获取了我的信息。”事实上,回忆起通过不法中介办理贷款的经历,这也是刘清等人解不开的疑惑。对于扰人的不法贷款中介营销,苏筱芮直言,这类行为严重侵害了消费者隐私。
博通咨询金融业资深研究员王蓬博指出,不法贷款中介不仅侵犯了借款人的合法知情权,造成真正借款人的极大损失,长此以往对行业发展也存在不利,会让正常合法经营的助贷机构丧失客源,导致劣币驱逐良币。
谁来保护贷款人不法中介“人去楼空”
刘清强势要回中介费的两个小时后,其遭遇AB贷的不法贷款中介办公室已人去楼空,只留下满地狼藉。“他们向我展示的公司主体,在我办理贷款业务前已经注销。但是我知道,他们还有更多的‘壳’。我要鼓励其他跟我一样遭遇的人,别害怕,勇敢去报警。”刘清强调。
王伟在感叹,华明汇财虽然注销了,但市场上还有很多这样的贷款中介机构,但愿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受害者。助贷、消费金融行业从业者同样在期待,良币驱逐劣币,让线下贷款中介在合规范围内有序发展。
对于不法贷款中介,监管已经出手。2023年3月,原银保监会发布《关于开展不法贷款中介专项治理活动的通知》(以下简称《通知》),提出部署开展为期六个月(2023年3月15日-9月15日)的不法贷款中介专项治理行动。近几个月以来,各地银行业金融机构陆续传出自检消息,也有多地对线下不法贷款中介进行了整顿打击。
2023年7月,上海市场监管部门突击35家贷款中介公司,初步发现25家企业存在涉嫌非法收集使用个人信息、虚假宣传、商业贿赂等违法行为,在贷款中介上下游产业链上,上游企业钻营“话术”模板,开发AI语音群呼系统;下游企业非法收集、使用消费者信息,利用外呼人工AI语音,冒充信贷部门诱导贷款。
而今,距离专项整治结束不足一个月,不法贷款中介生存空间正在被急速压缩。苏筱芮指出,不法贷款中介作为非持牌机构,本身并不直接受到金融监管部门管理,而根据此前的部分法律起诉案件来看,AB贷只涉及A与B的纠纷,没有涉及贷款中介公司。这也意味着对于不法贷款中介的管理还需强化。
“不良贷款中介长期处于黑灰地带,已成为危害贷款行业发展的一颗毒瘤,建议后续参照支付收单外包机构的备案方式,将助贷机构、贷款中介机构纳入到清单管理中来,从源头把控不良贷款中介的风险。”苏筱芮说道。
王蓬博则指出,个人用户办理贷款业务,不应抱有侥幸心理,要选择正规金融机构进行操作。对于各类贷款营销保持警惕,爱惜自身的信用价值,以免被骗。
北京商报记者廖蒙